中国艺术市场：发展与反思

策划人语：从琉璃厂的摊贩、陈旧的展柜到规范严谨的拍卖夜场、辉煌壮阔的艺术展览、丰富多彩的艺术画廊……改革开放40年来，中国艺术市场从无到有，从小到大。40年来，国人的艺术消费与艺术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改革浪潮，国内艺术市场的规模与形态日渐丰富：拍卖公司第一次举槌开拍，各类艺术展览充实着国人精神生活。但与此同时，艺术市场问题多、秩序乱的现象仍旧存在，制假贩假假拍、机制落后限制了市场长远发展。本刊特约中国艺术产业研究院副院长西沐，回望并反思中国艺术品市场历程，解读发展态势，并为中国艺术品市场健康长远发展提出建设性意见。

中国艺术品市场经过改革开放以来40年的发展，取得了长足进步，在市场规模、结构与业态不断发展的同时，也面临一些新情况、新问题与发展的新机遇。总结与分析、反思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发展，非常必要。

艺术展览现场 安仁摄

发展态势

近年，中国艺术品市场发展较快。我们培育了一个近4000亿元的艺术品市场及相应市场体系，市场发展的规模结构不断丰富，新业态不断生发，表现出蓬勃的创新发展态势。经过40年不断发展，中国艺术品市场的价值发现平台逐步建构形成，最突出的市场表现就是好的作品可以卖出好的价格，市场的价格逐步地在向价值，特别是艺术价值回归。收藏家和收藏机构队伍规模不断壮大，这支队伍经过40多年历练，实力不断增强，眼光不断国际化。艺术品交易体系不断完善，快速发展，现代画廊业、现代拍卖业、博览业及其新兴的市场业态得到了快速发展。行业管理体系不断健全，画廊协会、艺术品行业协会在很多省市落地，成为中国艺术品市场快速发展的缩影。

当前，中国艺术品市场发展进入平台期：市场交易规模徘徊不前，形成了市场规模平台效应。拍卖业总成交额大约保持在600亿元的规模水平，艺术品市场总交易保持在4000亿元上下。现有条件与模式下，拍卖业的能力发挥得几近淋漓尽致，再拓展的能力有限，但征集难、结算难、拍假与假拍的老大难问题依然未能解决，甚至还有新变化。画廊业赢利能力低下并被市场边缘化的生存状态一直未能改观。艺术品市场的生态发育停滞不前，以画廊业——拍卖业——博物馆为“金三角”的市场价值建构体系未能建立，拍卖业一枝独大的格局未能改变；中国艺术品市场的管理体制、监管能力与水平、政策法规与环境建设等未有新突破。

此时，艺术品市场社会关注度高。中国艺术品市场及其收藏爱好者参与人群已达近1亿人。参与机构水平与能力在不断提升，各种类型的金融机构，包括各大银行、保险公司、信托公司等都在参与艺术品投资，不同类型的大型研究机构及高校都在积极参与艺术品投资人才的培养与行业的研究分析，加之各种类型的投资运营机构广泛参与，使得艺术品市场的关注度得到了迅速提升。媒体广泛介入，目前许多媒体都在参与艺术品市场推介，媒体的广泛参与是社会关注度提升的重要方面。

同时，艺术品市场正在结构化转型。市场形态的转型，表现为由以礼品为主导向以收藏投资为主导的市场转型，在整个艺术品市场的规模结构中，礼品市场的规模结构正在下降，收藏投资市场的规模结构正在上升。资本结构转型，原来资本构成是由藏家和礼品买家这些散户组成，而现在，越来越多的机构投资参与到市场中。定价机制转型，由官本位的市场形态逐步向价值投资定价形态转变。

艺术品市场资产化趋势明显。艺术品市场发展趋势的推动，艺术品市场的发展有其内在逻辑关系，即市场发展的一条主线：雅赏——商品化——资产化——金融化——证券化（大众化），这种逻辑的推动使艺术品不断地从商品变为艺术品资产与金融资产。与别的资产不同，艺术品的价值在发现中不断增长，艺术品资产的这些特性是艺术品资产趋势不断明显化的内在市场推动力。巨大的潜在需求刺激使艺术品资产化的方式不断创新，据测算，艺术品市场总需求大约为2万亿元，我们现在能够实现的艺术品总成交额是4000亿元，这2万亿元与4000亿元之间巨大的差距就是艺术品巨大的潜在需求。此时，金融体系广泛参与和介入，保险、银行、信托等金融机构都在积极参与艺术品资产化过程，他们一开始是为其高定制客户进行鉴赏服务，然后推出各种金融产品，如今，他们直接将其纳入为银行的常态化业务。艺术品资产化被越来越多财富人群当作财富管理工具。

齐白石《致啸天吉庆图》

参与全球艺术市场格局变革

艺术品市场国际化格局正在形成中。中国艺术品市场国际化格局已经开启，这种国际化进程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中国艺术品走出去，二是国际艺术品引进来。国际大画廊不断进入中国，中国一些画廊不断走出去，不仅是西方投资者在购买中国艺术品，中国藏家也在购买西方艺术大师的经典作品。近几年，还出现了两种重要现象：一是国际大拍卖公司，像苏富比、佳士得都已经进入中国，分别设立了分支机构并进行了拍卖；同时，中国一些大拍卖公司，像嘉德、保利都纷纷在中国香港以及国外一些艺术品市场发达的国家和地区设立办事处；二是大型艺术品信息服务机构，Artprice、Artnet等纷纷进入中国，与中国一些信息服务机构合作，为中国艺术品市场提供信息服务，发掘中国艺术品市场的信息需求。全球艺术品市场发展的格局正在发生深刻变化，走向多元化、多样化与多极化。发展中国家艺术品市场迅速成长，亚洲艺术品市场比重不断提高。

艺术消费时代正在到来。随着人均GDP不断提升，人们的消费结构进入快速转型期，文化艺术品消费不断崛起，这是艺术品消费发展的不竭动力。艺术品市场发展的大目标、大趋势就是不断推动艺术品市场与消费大众化。这种大众化，一方面是指参与的大众化、消费的大众化；另一方面，利用市场机制进行社会美育的大众化。艺术品消费的发展是一个过程，随着人们消费能力与水平不断提升，消费的中高端化发展与提升在所难免，这关键取决于艺术品综合服务平台的建设水平以及消费产品的提供能力。

同时，艺术科技发展迅速。新科技的融合发展与艺术品业务的创新关系逐渐密切，甚至出现了一体化发展的趋势。随着中国艺术科技及其体系不断成熟，以互联网平台化为主导的技术及其体系不断发展，推动中国艺术品市场的交易范围、交易边界以及交易规模扩大，正在改变艺术品市场发展的格局。特别是在最近几年，新技术的融合会给中国艺术品市场带来新的发展可能与格局，特别是基于大数据的综合服务平台技术、科技鉴定、鉴证备案技术与体系、互联网艺术金融、区块链、客户管理、智能投顾、数据服务、人工智能、VR、AR、MR用户体验和场景参与技术等的互相叠加和创新，不仅会催生新业态，也会进一步推进跨界融合与业务创新、商业模式创新这一进程的深化。

靳尚谊油画《画僧髡残 》

问题仍存

快速发展的同时，中国艺术品市场问题多、秩序乱的现象仍旧存在。

诚信机制建设缓慢。其中，制假、贩假、假拍“三假”问题严重。目前，“三假”已经成为一条龙服务，并且得不到有效的监管和制裁。“三假”问题的泛滥已经动摇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基础，是中国艺术品市场的一个“肿瘤”，如果不能及时切除，必将导致中国艺术品市场的“癌症”。

定价机制发育滞后。市场秩序混乱，特别是一二级市场倒挂严重，定价机制混乱。其中，一二级市场倒挂严重，最突出表现在整个艺术品交易体系中拍卖市场一枝独大，私下交易泛滥，画廊业被边缘化，私下交易规模大。在定价机制扭曲中，最突出的是艺术品的定价机制是在礼品市场基础上建构起来的，价值与价格严重扭曲。随着艺术品市场进入收藏投资市场阶段，新的定价机制的培育和形成就成了核心问题。

同时，退出机制建设缺失。退出机制不健全，建设缺失，使得艺术品资本难以进入，市场投资规模难以扩大，制约了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健康、快速发展。很多艺术品收藏投资者都会有这样的经历：在买艺术品的时候很容易，但当要将艺术品变现的时候就很难，因为没有很好的退出机制。目前公开的退出机制就是拍卖这一条途径。但是拍卖业一年的成交额才数百亿元，与艺术品市场中潜在的需求来讲，这个体量根本无法满足市场发展的需求。

此外，市场支撑服务体系发育不良。其中，支撑体系中，市场管理体系不健全，监管几乎空白，行业管理组织不健全；服务体系中，确权、鉴定、评估、鉴证备案、集保甚至运输等，都必须要有一整套体系的保证，而目前我们面临的市场状况是这些服务功能缺少或不健全，特别是鉴定与评估这两个体系的缺失，严重制约着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健康发展。

创新发展需要新力量

在不断拓展市场规模，丰富市场结构，提升业态发展水平的同时，需要进一步提升中国艺术品市场在中国文化产业发展中的战略地位。中国艺术品市场近几年发展虽然非常快，规模也不断拓展，但其在整个文化艺术产业发展中的战略地位始终没有得到凸显。在文化产业发展中，有两大板块是可以落地的：一个是以版权为核心的产业创意，包括创意与传统产业的融合、新兴创意产业业态；另一个是艺术品产业，包括艺术原创作品、艺术衍生品。从这两个可落地的板块中可以看出，艺术品产业在整个文化产业发展过程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战略地位。但目前艺术品市场的战略地位无论是从其战略构成中的地位，还是规模水平所应有的地位，都没有得到很好体现。更重要的是，艺术品市场的美育功能长期被忽视。人们认为艺术品市场就是一种投机性的商业行为，而往往忽略了其运用市场机制拓展社会美育，推动艺术大众化发展的重要途径作用。在中国艺术品市场运行中，画廊、博览会、拍卖、艺术传媒等载体无一不是社会美育的重要窗口与传播途径。

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创新发展必须寻找新的发展力量。要解决上述艺术品市场存在的问题，不能仅仅依靠艺术品市场自身的发展。一方面，中国艺术品市场已经发展了40余年，市场中存在的问题并没有转好的趋势。另一方面，时间证明中国艺术品市场本身也没有能力来解决这些问题。所以，必须要寻找新的发展动力，要依靠资本力量建构诚信机制，尽快确立定价机制、拓展退出机制、完善支撑服务体系。当前中国艺术品市场系统的要素、结构、机制及其环境，只能支撑现有的市场基础与规模，要做大做强中国艺术品市场，从近期看，如果不考虑艺术品本身，就是要尽快推进中国艺术品市场资产化的步伐；从远期看，就是要大力发展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动力机制建构，特别是资本市场的发展，始终把中国艺术品市场的征信体系建设作为诚信体系建设的核心。

按照中国艺术品市场发展内在规律，建构创新发展基本的架构，不断深化发展。在发展过程中，已摸索出了一个基本架构，这一架构的重点要做好以下七方面工作；一、积极推动艺术品资源系统化、资产化、金融化为中心的中国艺术品市场资产化进程，是当前推动中国艺术品市场发展的核心环节；二、积极推动艺术品要素市场为中心的中国艺术品资本市场的发展壮大，是从长远上保证中国艺术品市场壮大发展的内在动力；三、积极推动中国艺术品市场以征信体系为核心的诚信体系建设，是中国艺术品市场做大做强的最有力支撑；四、积极推动以艺术品市场立法为核心建构中国艺术品市场监管体系，是中国艺术品市场科学、规范、持续发展壮大的重要保障与前提；五、积极推动以前沿理论研究与实践前沿为中心的理性精神及企业家创新精神的培育，是中国艺术品市场发展壮大的重要前提与不可缺少的市场精神建设；六、积极推动以建构艺术品市场的管理体制为中心的“政府——行业组织——市场——企业”为主体的管理体系，是中国艺术品市场发展壮大的体制保障；七、积极推动以审美文化重建为核心的利用市场机制来推动社会美育及艺术大众化发展，是中国艺术品市场发展的重要环境建设。

要把推动中国艺术品产业以及在此基础上艺术金融产业的发展，当成中国艺术品市场发展的基础来抓。积极推动中国艺术品产业的发展，特别是以授权为核心的艺术衍生品产业的发展，这是进一步提升艺术品市场发展方式、发展内涵与发展能力的重要战略举措。艺术品产业的重要目的是关注艺术品资源的优化配置，根本目的之一就是研究探讨促进艺术品产业资源在艺术品产业转换及发展层面上的优化配置。中国艺术品产业的发展必须紧密依靠科技进步，必须大力发展艺术品产业技术，特别是面对通讯技术、互联网技术、信息处理与管理技术融合所带来的因艺术品产业技术跃升产生的新产业、新业态的创新发展；中国艺术品产业必须发展与金融业融合的业态，要大力发展艺术品产业金融，不断推进中国艺术品资源资产化、金融化发展的进程、水平与能力；中国艺术品产业的发展必须做实产业基础，必须做牢产业支撑与服务体系；中国艺术品产业发展的前提是需求导向，核心是培育、挖掘与满足消费需求，培育与发展艺术品的消费能力；中国艺术品产业的发展必须要有文化立场，要从两头整合资源，吸取力量：向传统文化回溯，特别是向民间艺术学习，要面向世界，有国际化的视野。

（作者为中国艺术产业研究院副院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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